由帧一年，五月二十三日，夜。
昌林省，某荒山，小雨。
大汉国唯二最干旱的地方终于也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，让这片燥热干旱的地方也有了一丝清爽。让这片黄土地别有一番安静的景色。
“驾！驾！驾！”
几名男子骑着马飞奔，泥泞飞溅。硬是要打破这片难见的祥和。
“抓住他们，别让他们跑了！”
“将军有令，不论死活，将逆贼李子成留下！”
“驾！”
浩浩荡荡的士兵在后面追着，很明显的，浓郁的杀意能让人猜到他们的目的。
被追的几个人大都丢了盔甲，有一两个甚至连武器都丢了，为的就是跑得快些。
“他奶奶的，追的真他妈紧，这群畜生，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拿他们的头当尿壶使。”
一个黑脸汉子大骂一声，啐了一口吐沫星子。
所有人都安静的一言不发，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，面色蜡黄的，精神萎靡的。
“高兄，眼下还是逃命更重要。”
半天没人说话，李子成开口劝了一句。
“这些狗东西，吃着那些狗官的饭忘记他农民爷爷了，他妈的，老子今天要是能活下来，他们一个别想活着。”
那人还是叫骂着，不过这次，没了人拦着他。
好在这雨天并不如平时亮堂，跑了些时辰，终于将身后的人马给甩远了。
几人行于山间，遇一破庙，便连人带马全部躲了进去，生了堆火烤干身上肮脏湿漉的衣服。
在场的人抛开李子成与徐自显不谈，一共三男一女。除了刚刚一直在叫骂的那个黑脸汉子，其余人皆是面如死灰双眼空洞无神。
由帧皇帝刚一继位立马开始剿杀起义军，此举让徐自显深深地体验到了一个两百年历史的国家的强势。
起义军在南下攻南云省时被北由宁都省，南由南云省，东由长阳的军队三面围剿。无路可逃溃不成军，大都只得弃昌林西退回守长贯，剩下的人……皆战死沙场。
“老子要是能活下来，一定要烧了李崇检这狗东西的祖坟。”
一直在叫骂着的黑脸汉子名叫高如岳，与徐自显一样大，二十七岁。是长贯省的一名有志之士，率兵打仗勇猛无比。
剩下两个男人一个叫张忠献，二十五；一个叫刘宗民，二十三。女人是刘宗民的妻子，无名，单姓周，两人恩爱无比。
“先生，没事吧？”
李子成问候一声徐自显，这个往日神气十足的男人好像也被挫了锐气一般，略微有些呆滞。
“没事……没事……子成你有没有事？”
“无碍，先生。我穿了盔甲，那一箭没有伤到我。”
“哦……好，没事就好。”
细看，徐自显虽不像那三人一般的面如死灰，脸上却也不好看；杂乱的头发，满嘴的胡茬，呆滞的眼神。
李子成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气沉沉，深吸一口气，下定了决心。
“诸位！”
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，他便接着开始往下说。
“今日就让老天爷来决定我的命运，如果一会卜卦不吉，你们就杀了我，拿着我的人头去投降吧！”
“子成！你这是何意？！”
徐自显惊呼一声，所有人都慌忙的开始阻拦起来。
“对啊，李兄弟，你这是为何？大不了从头开始，我们总有东山再起之日啊。”
“诸位不必阻拦。”
说罢，掏出三个铜钱直接开始算起卦来。
众人心提到了嗓子眼，他们生怕这位活阎王李闯王就死个这么不明不白。
“啪！”
三枚铜钱被拍在地上，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，屏住呼吸，等待李子成开卦。
“吉！”
李子成眉头一皱，还没等他们舒一口气，拿起铜钱又开始摇起来。
“子成！”
徐被他这般吓得面色苍白，所有人都吓得满头虚汗。
“哐啷哐啷哐啷，啪！”
这次大家都是慌得要死，双腿发软。他们明白李子成抱着必死的决心了，卜卦只是个借口。
“吉！”
“子成，住手！”
徐自显喊出声大家才反应过来，李子成拿起铜钱又开始摇了。
绝望爬上了这些人的心头，前两次运气好，可是事有再一再二，哪有再三再四？所有人都是面色铁青的站在他旁边，不论吉凶都要拼命阻止他。
“啪！”
李子成按住了铜钱。整个破庙寂静的让人害怕，寂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。他却嘴角向上弯起，沉思了一下，释然的说。
“李子成倒下了，世上还会有千千万万的李子成。诸位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。徐先生，帮我向秦先生道歉吧。”
徐自显攥紧了拳头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。
他将手慢慢挪开，众人紧张的看着地上的铜钱。
“吉！”
李子成错愕了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，所有人一并冲上去抱住他，让他不能又别的动作。
“子成，这是天意啊！子成，不必继续了！”
“对……对啊，天意，这都是天意啊！老天爷眷顾李兄弟你啊！”
所有人激动的都快哭了出来。
李子成也恍然大悟了，发着抖，面色苍白，嘴唇白的看不到血色。
刘宗民看着卦象，又看了看那尊残破不堪的佛。深吸一口气，咬牙切齿，眼泪从眼眶里喷涌而出，终于下了狠心。
“周妹，对不起，刘宗民欠你的唯有下辈子来偿还了，对不起！啊啊啊啊啊啊啊！”
纵使哭的发颤，他还是拔出来剑，一刀劈死了他的妻子。
“…………”
“刘……”
李子成还没反应过来，刘宗民半跪着开始对他抱拳宣誓，发着颤，带着哭腔。
“刘某从此以后永远忠于李闯王，赴汤蹈火，在所不辞。望闯王带我等打下这天下！”
沉默了一会，剩下的两个人也半跪着开始宣誓。
“张某从此以后永忠于李闯王，闯王之愿便是张某之愿，闯王之命便是张某之命，张某誓与闯王患难与共，终身相伴，生死相随！”
“高某也是一样！”
“你们………你们……”
李子成有些哽咽，他没有料到这个结果，他懊恼，他后悔，他也无奈。
“各位下定如此决心，日后定不会辜负各位的信任。”
徐自显站了起来，他被连续的刺激了好几次，他的眼神有些麻木了，也更加锋利了。
推开门，门前的树上停留了一只乌鸦，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这里的，一点动静都没有。它看向徐自显，不知搭错了哪根筋，凄惨的叫起来。
“哇！哇！哇！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由帧一年，五月二十三日，戌时三刻。
大汉国南部，关西省，狮虎堂，小雨。
雨下的连绵不绝，天上看不见月亮。地上的血被雨冲刷着，却依旧洗不掉那股刺鼻的血腥味。十几亩地的房屋燃烧着，结果下着雨这火也只大不小。
一个男人踉跄的跑着，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跑，但他只是本能的想跑。
“清风门是真拿自己当成武林中不可撼动的大爷了吗？”
一个被打断腿的老者盯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。
“你们好像没听懂，罢了，我再说一遍，老子是为了老子的兄弟张珅报仇。你们狮虎堂要恶心人，那你们死了就行了。”
男子面色阴冷，手里攥着剑。
“哼，祁硕昀，不要找什么借口，清风门想掀起天下大乱，那我们奉陪到底就是。”
“死吧。”
长剑捅穿老者的喉咙，任他痛苦挣扎。
“师……祁师兄……为何……”
女子站在他身后吞吞吐吐的，想问，但不知该怎么说。
“莺莺，这是他们应得的，他们向阿珅动手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了。”
女子看了看周围，到处都是焦臭，血腥味，以及熊熊火焰的炙热。她又看了看这个沾满血的男人。
“师兄，莺莺觉得你有些陌生了。”
阿昀回头看了她一眼，又看着那已经被他烧毁了的狮虎堂大殿。
“哪里陌生了？我不是一直这样有仇必报吗？”
崔莺莺摇了摇头。
“小时候我与阿珅与你三个人一齐长大，你明明是很心善的。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。”
阿昀沉默不语。
“阿珅没什么变化，他疯了也是，还是那样。可是，祁师兄你好像就是，好像就是丢掉了一些东西一样。”
“你爱张珅吗？”
“爱！我比这天底下任何人都爱张珅，没有张珅就没有崔莺莺。”
“那你就不恨？你就不恨狮虎堂的人坑害了张珅？”
“恨，我对狮虎堂的恨不比祁师兄少上一分半点！”
“那你为什么？”
“阿珅不愿意看到我们这样的，祁师兄，阿珅不希望看到这样的，阿珅是个有人味的人。”
阿昀呀咬牙，一拳砸到旁边的墙，轰然倒塌。
“那你说，不这样怎么报仇？靠那和放屁一样的律法吗？你说啊！”
阿昀抓住她的肩膀，大声的，吼叫着，质问着。她看着他这般样子有些错愕，呆住了。
“这狗屁世道，官官相护，人人满口道义，为的全都是利益。而这狮虎堂，就是那些狗官做出来洗黑钱用的。你指望那些狗官的律法？”
崔莺莺默默地听着他发泄怒火，没有说什么，最终也只是眼角滑下一滴泪。
阿昀看到她哭了，清醒了，放开了她连连的道歉。
“对不起，崔师妹，我一时昏了头……”
“没事，没事……没事…………”
崔莺莺呆愣的摇着头。
“祁师兄，尽量在阿珅面前，不要变得这样陌生，好吗？莺莺求求你，就当是为了我们十几年的友情。”
阿昀表情痛苦的咬着嘴唇，拳头攥的紧紧的。
“好，我答应你。”
他松开手，手心里是四个指甲留下的血印。
抬头看了一眼天，月亮已经爬上来了，一棵枯树上站着一只乌鸦正在看着他。
“哇！哇！哇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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